色,全都不见了! 在一开始下雪时,宝狐就拉著冷自泉,来到了花园的一个水池旁。那水池旁边,有 黄色-=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.com 最新地址--免地址发布:huangsewenxue.net 自动回复-地址邮箱:bijiyinxiang@gmail.com 著一堆剔透玲珑的假山石,两个人在外面站了不到三分钟,身上已积了厚厚的雪。宝狐 的样子,看来有点心不在焉,在冷自泉连连催问下,她才道:“他们又来了!” 冷自泉“哦”地一声:“上次是给你赶走的?那怕甚么,再把他们赶走就是了!” 宝狐叹了一声:“是,这一次,多半还可以把他们赶走,但是……一次又一次…… ” 她说到这里,抬头向冷自泉望来。雪花沾在她长长的睫毛上,迅速地融化,变成水 珠,看起来,像是自她眼中滴出来的泪珠一样。 冷自泉一下又一下地亲她,把那些水珠舔去。可是,他的舌尖之上,竟然感到了一 阵鹹味,他失声叫了起来:“宝狐,你在哭!” 宝狐转过了头来,没有回答。冷自泉把她的脸扳回来,盯著她,这时,他真的看到 了,宝狐在流泪,宝狐在哭! 冷自泉手忙脚乱,不知怎么才好,宝狐却又笑了起来:“我忽然有了一点感触,你 别紧张。你只要记得,集中精神,只想要保护我,和我一起!” 冷自泉点了点头,宝狐又呆了片刻:“我们进去吧,雪越下越大了!” 雪是越下越大了,所以,当那两个“异人”又走进宅子来时,身上全是积雪,可是 他们却仍然穿著单衣服。这次,他们带来了一只大箱子,那箱子大得十分惊人,比人还 高,四个人也抱不拢,两个人是在雪地中,推著那箱子进来的。 在见到了两位冷老爷之后,那个较胖的道:“我们又来了,希望这次能够成功。在 我们行事的时候,不能有任何人接近,请吩咐所有的人,在屋子里,绝不能出来,不然 ,只怕有危险!” 两位冷老爷听“异人”说得那么严重,那敢怠慢,立时传令下去:从现在开始起, 若没有另行通知,任何人等都不能出外一步。 好在天正下著大雪,想来人人怕妖法厉害,也不至于有甚么人敢不遵守这个命令。 两个“异人”推著那只箱子,直向冷自泉住的那个院子走去。 由于根本没有人敢离开屋子,虽然有几个胆子较大的,住的房子恰好又离那院子近 的人,从窗口向外看去,想看看那两个“异人”,究竟是如何捉妖的,但是却由于大雪 纷飞,根本甚么也看不见。 所以,在接下来的大约一小时之中,那两个异人做了些甚么,那只大箱子中,究竟 放了些甚么东西,完全没有人知道。 看是没有人看到,可是在捉妖的过程中,所发出来的各种各样的声响,却是人人听 到的。 在大雪纷飞的时候,天地间显得格外地静,似乎所有的声音,都被大雪压住了。但 是,在那两个异人到达之后不久,先是尖锐刺耳的呼啸声,接著,又是各种各样的、凄 厉的、难以形容的声响,连续了将近一小时之久。 最后,是轰然一下巨响。那一下声响所造成的震动,震得连屋子都在摇晃震动,以 致两位冷老爷,几乎认作那是他们的政敌,派出了空军来轰炸,企图把他们暗杀,以夺 取政权! 在那下轰然巨响过去之后,一切又恢复寂静。两位冷老爷一直在房中等著,感到十 分不安。又过了一会,才听到了脚步声音,那两个“异人”,推门走了进来,冷二老爷 忙问:“妖精──” 两个“异人”的神色十分难看,胖的那个恨恨地道:“只是……哼,只是妖精一个 ,早已抓住了!” 冷大老爷大吃一惊:“不止一个妖精?” 另一个“异人”道:“我们遇上了另一组电波,那组电波,只有你们地球人才有, 这组电波保护了他!” 胖的那个道:“不必对他们多说甚么,我们会有办法的,走吧!” 这两个异人讲的话,两位冷老爷一点也不懂,他们正想发问时,两个“异人”却已 自顾自走了。两位冷老爷从来也未曾受过这样不礼貌的对待,只是想著要捉妖精,还得 靠他们,只好忍住了气,送了出去。 那两个异人来的时候,推了一个大箱子,可是离去的时候,却是空手的。冷大老爷 问:“两位带来的那个大箱子呢?” 那胖异人“哼”地一声:“毁坏了,我们已把它埋了起来,别因为好奇而去挖掘! ” 冷二老爷心中有气,不客气地道:“两位来了两次,看起来,好像法力及不上妖精 ?” 两个异人面有怒色,胖的那个,伸手指著冷二老爷:“最好的法子是,你们去见见 那个保护他的人,要他改变一下心意,我们进行起来,就容易得多!” 另一个傲然道:“三天之后,我们再来,现在先讲定了,三天之后,午夜起,任何 人不要离开屋子,不论看到甚么,都当作做梦好了!” 这两个“异人”讲话的口气,像是在发命令一样,十分令人反感。两位冷老爷忍住 了气,还是将之送到了门口,之后,立时赶到冷自泉住的那个院子。看到院子中的一片 空地上,多了一个相当大的坑,大雪正纷纷落在那个大坑之中,那个大箱子,已经不见 踪影了。 两兄弟商量了一下,唉声叹气,一起向院子中走去。 自从冷自泉被“妖精迷住”之后,所有的人,都不敢接近这院子,只挑选了几个最 大胆的人在看守。冷自泉有甚么生活上的需要,也通过那几个人传达。 那几个人住在近院子门的一间小房间中,这时看到两位老爷进来,都一起立正敬礼 。也就在这时,小房间的电话,陡然铃声大作,响了起来。 冷二老爷指著电话,一个卫士道:“少爷有甚么吩咐,都是打电话来的!” 另一个卫士,赶过去接电话,冷二老爷挥了挥手,自己走了过去,拿起了电话来。 他令得自己的声调改变了一下:“少爷,有甚么吩咐!” 自电话中听来,冷自泉的声音相当急促:“去和老爷说,在三天之内,装上发电机 ,总共至少要有五万千瓦以上的电力。” 电话那边静了一下,才又传来冷自泉的声音:“二叔,是你!我要强大的电力,装 好发电机之后,把电力都引到我屋子来!” 冷二老爷疾声道:“自泉,你一定要和我们见一见,不然,我不会替你做任何事! ” 冷自泉的声音极焦急:“二叔,你不是想我活不下去吧,你……一定要答应我!” 冷自泉这样说法,令得冷二老爷心中,一阵难过,他哑著声道:“自泉,你讲这种 话,太没有良心了,让我和你爹见一见你吧!” 冷二老爷在这样说的时候,握著电话听筒的手,剧烈地发著抖。 过了足足一分钟,才又听到了冷自泉的声音:“好,你们来吧!” 冷二老爷吁了一口气,向他哥哥打了一个手势。 他们已有一年多未曾见过冷自泉了,这期间,他们不是没有来过这里,但是每次来 ,不论是白天也好,黑夜也好,有人开路也罢,他们自己闯进来也罢,情形都一样── 他们会莫名其妙地迷路打转,根本见不到冷自泉! 这时,他们又可见到冷自泉了,心情自然紧张,两人一起急急向外走去。这一次, 十分顺利,到了一个客厅之中,冷自泉已经在等他们了。两位老人家一看到冷自泉,上 去紧握住了他的手,冷大老爷甚至流下了泪来! 冷自泉摇著头:“爸,二叔,我很好,你们看不出我又好又快乐吗?” 两位老人家仔细打量著冷自泉,不论他们怎样从坏的方面去想,都无法否定冷自泉 真的又健康又快乐。虽然这时,他看起来多少有点忧虑。 冷自泉后退了一步,他的动作,看来又是怪异的,他像是搂住了甚么人一样。 两位老人家盯著冷自泉,冷自泉又提出了他的要求:“我要大量的电,把可以弄到 的发电机,全都弄来,越快越好!” 中国北方,电力供应在数十年前,除了几个大城市之外,并不是十分普遍。冷家的 大宅,一直是以自己的小型电厂来发电的。 自然,冷自泉的要求,并不是做不到,但是两位老人家显然没有兴趣。冷大老爷一 面抹著老泪,一面道:“自泉,两位异人说,你……不知用了甚么方法在保护著那…… 妖精……” 冷大老爷在这样说的时候,从冷自泉的动作上,可以肯定“妖精”就在冷自泉的身 边,但是他还是大著胆子,说了出来。当他说出了“妖精”两个字之际,他不自由主, 吞下了一口口水。 冷自泉陡然叫了起来:“是的,我保护她,我要用我的生命保护她!” 冷大老爷的声音极其沉痛:“自泉,你被她迷住了!你要为整个家族想一想,为你 自己的前途想一想,为爱护你的人想一想!你怎么那么糊涂,那样不明白!” 冷二老爷也道:“自泉,你是在迷途中,快回头,没有人会怪你!” 两位老人家说得那么恳切,可以说是声泪俱下,冷自泉也知道他们两人所说的是衷 心的。但是他听了之后,还是笑了起来,那是一种十分淡然的、了解的微笑。 他道:“爸、二叔,你们不明白,你们所说的一切,固然重要,但是和爱情比较, 却甚么也不是!你们不懂得爱情,世人懂得爱情的也不多,甚至有人说,世上根本没有 爱情的存在。但是我懂,而且得到了,我绝对不想放弃,你们别多说了!” 冷二老爷又急又怒:“那你告诉我,甚么是爱情!” 冷自泉叹了一声:“唉,那是说不明白的,只有亲身体验了,你才知道。有了爱情 ,就等于有了一切,没有任何力量,不论是多高的权和位,可以替代!” 冷大老爷的声音,听来像是呻吟:“可是,自泉,你……爱的……是一个妖精!” 冷自泉向身边的宝狐看了一眼──宝狐一直偎依在他的身边,缓缓摇著头:“对我 来说,只要是我所爱的,管她是甚么!” 两位老人家现出极度悲哀失望的神色来,像是在刹那之间,老了十年。冷自泉刚才 的那一番话,说得如此恳切,全然是他的肺腑之言,但是两位老人家却根本没有从这方 面去考虑。两人想到的只是:他被妖精迷住了!他被妖精迷住了! 这是一种悲哀──当人与人之间交谈之际,一方面出自肺腑的话,有时,听的一方 ,甚至连考虑也不加考虑,完全不为对方著想一下,而只是固守自己的利益、自己的认 识、自己的立场! 冷自泉又道:“三天之内,一定要尽可能把电源弄来,越多越好!爸,二叔,答应 我!” 两位老人家只是用十分失望的神情望著冷自泉,冷二老爷陡然叫了起来:“我们不 会为迷你的那妖精做任何事,绝不会!你不是自己要用电,是那妖精要用!三天之后, 那两个异人会来抓妖精,自泉,随便你现在怎么责怪我们,等你清醒了之后,你就知道 我们是为你好!” 冷自泉陡地叫了起来:“不,不!绝不会──我现在十分清醒,比任何人都清醒, 我完全知道自己在做甚么,完全知道自己在享受著甚么样的快乐。我不想放弃这样的快 乐,你们的决定,会令我痛苦一生!” 冷二老爷词色严峻:“自泉,你要明白你自己的责任!你要成为一个大人物、大英 雄,没有人比你的条件更好,你别自暴自弃!” 冷自泉挥著手:“我不要做大人物、大英雄,我只要做一个快乐的人!做一个快乐 人,有罪吗?” 两位大老爷站了起来,互望了一眼,他们已有了共同的决定:拒绝冷自泉的任何要 求,因为冷自泉现在被妖精迷住了,不能让他间接帮妖精的忙。希望三天之后,那两个 异人能把妖精抓走,那就甚么事都解决了! 所以,尽管冷自泉的眼神之中,充满了请求,两人还是硬起了心肠,再不说甚么, 转身就走了出去。 冷自泉想去追他们,但是被宝狐拉住了,宝狐的声音十分平静:“由得他们去吧, 不能怪他们,他们不会明白的。连我……以前也不明白,世上真有爱情,你爱得这样痴 ,这样深!” 冷自泉著急:“要是没有你需要的电,会怎么样?” 宝狐嫣然一笑:“没有电,我们可以点蜡烛,气氛更好!” 冷自泉苦笑:“宝狐!” 宝狐摇头道:“没有甚么大不了的──” 可以听得出,她竭力在使自己的声音,听来像是甚么也不在乎。可是,谁都可以听 得出不能被掩饰的深切的悲哀! 冷自泉和她一起在沙发上坐了下来,冷自泉令宝狐枕在他腿上,他俯下头,和宝狐 正面相对著。他不知怎么开口才好,宝狐眼中的忧戚,是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了的,冷自 泉感到心直向下沉:“事情最坏,会坏到甚么程度?” 宝狐伸出手臂来,勾住了冷自泉的颈。当她双手仰向上之际,衣袖褪下,露出她雪 白细腻的手臂来。虽然在过去的一年多之中,宝狐的胴体的每一处,冷自泉已经不知恣 意欣赏抚摸过多少次,有很多时候,甚至是带著兽性的虐待,但是这时,他看到了宝狐 的手臂,这样撩人的姿态,他还是难免一阵心跳! 宝狐并没有立时回答,只是把自己身子,靠得冷自泉更紧:“我一直没对你说过, 我……是从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逃来的。” 冷自泉吸了一口气──宝狐从来也没有向他说过来历,在开始的时候,他自然觉得 好奇,还曾问过几次,但是在得不到宝狐的回答之后,他也没有再问下去。反正和宝狐 在一起,快乐得像是神仙一样,管它宝狐是甚么来历! 这时,宝狐忽然说起自己的来历来。对冷自泉来说,非但没有甚么好奇心的满足, 反而立时有了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! 他忙道:“如果你不想说,可以不说!” 宝狐浅笑著:“你总要知道的,是不是?” 他轻抚著宝狐的脸,没有再说甚么。宝狐又重复了一句:“我是从一个很远很远的 地方来的,逃来的。在我来的地方,我是一个罪大恶极的罪犯,一个不被饶恕的恶人, 是一定要被消灭的一种邪恶!” 冷自泉激动起来:“怎么会?怎么会?你?宝狐,绝不会和邪恶连在一起的!” 宝狐低叹了一声:“你听我说下去!” 她略顿了一顿,在那时,冷自泉已吻了她七十多次。宝狐道:“所以,那地方就派 出了许多人来追我,不论我逃到甚么地方去,他们都要找到我,把我带回去消灭。我尽 我的力量在逃,逃到了这里,遇到了你!” 冷自泉不再笑,吞了一口口水:“我会保护你,尽我一切力量保护你!” 宝狐深深地吸著气,把她的脸贴向冷自泉的脸,两个人的脸,都因为心情激荡而有 点发烫。宝狐道:“是的,不是你的保护,我早已被他们抓回去了。正因为你全心全意 爱我,所以现在我还在你的身边!” 冷自泉喃喃地道:“其实,我……也没有做甚么!” 宝狐充满了深情的眼光,简直可以使得冷自泉整个融化。她道:“你做得太多了, 你全心全意爱我,那使得你的思想波,产生一种强大的力量,这种力量,使得我可以抗 拒他们的力量。他们本来不相信,我会获得一个地球人的感情,而这个地球人又是那样 爱我,因为我是邪恶的代表,没有任何人会容忍我的!” 冷自泉越听越不懂,忍不住叫了起来:“你在说甚么?甚么思想波?甚么地球人? 我一点都不懂!” 宝狐动人地笑了起来:“你不懂的东西太多了。不过不要紧,你懂得最重要的,你 懂得爱情!” 冷自泉的心中充满了疑惑,宝狐说的话,他忽然不懂了,这是怎么一回事? 可是宝狐却不给他再发问的机会──在接下来的三天之中,一直没有。宝狐像是把 所有的危机全忘记了,再也不提,只是和冷自泉调笑、享乐。当宝狐那样美丽的女人, 笑语殷殷,活色生香之际,没有任何人可以抗拒她的意愿,也不会有任何人再去想别的 。 三天过去了,对冷自泉来说,像是只过了三分钟。那天晚上,快到午夜时,宝狐突 然道:“你有照相机,有兴趣替我拍照?” 冷自泉高兴得直跳了起来:“真的?” 接著,他又迟疑了一下:“不是除了我之外,根本没有人看得见你吗?怎么能替你 拍照?” 宝狐微笑著:“只要我愿意,就可以。其实,你也是看不到我的,我根本不存在。 ” 冷自泉瞪大了眼,不明所以。宝狐握住了他的手:“我根本不存在的,你能看到我 ,碰到我,感到我的存在,完全是我使你看到我,感到我!” 冷自泉迷惑地笑了起来:“宝狐,你越说越深奥了!” 他作了一个手势,示意宝狐不要说下去,而他已把照相机取了出来。 宝狐坐了下来,十分安祥地坐著,让冷自泉拍照。冷自泉高兴莫名,心中在想:有 了宝狐的照片,只要给他父亲和二叔看一下,两位老人家一定会同意她成为自己的妻子 的。 宝狐一面还在不断地说著。她说的话,冷自泉仍然一句也听不懂,可是她说的每一 个字,冷自泉还是记了下来,不论隔多少年,他都记得。当时,他也没有问,因为他根 本不认为那些他听不懂的话,有甚么意义。 宝狐的语调相当慢,显然她是有意,要冷自泉记得她所说的每一个字。她道:“我 逃亡,一直在逃,逃到了这里,我立即明白了,这里的人,是十分容易对付的。我第一 个见到的人是你,我就立即使你把我当作是你心目中最喜欢见到的人,一个美丽出众, 可以配得上你的女人。你在见我之前,一定不断在想著,要找一个可以配得上你的女人 ,是不是?” 冷自泉应道:“是,一个盛大的舞会,几乎是为我择妻而设的。但是,我在见你之 前,没有一个人是合我意的!” 宝狐伸了伸舌头:“还好,那算是运气。如果在见我之际,你心中想的,只是要有 一头好狗,那我就是全世界最好的、最合你意的一只狗了!” 冷自泉笑了起来:“小坏蛋,你在说甚么?” 宝狐笑著,一点也没有胡闹的意思,虽然她的笑容,看来有点顽皮:“你怎么还不 明白?我是不存在的!你看起来,我是容貌最美丽的女人,那是你的想法;你感到我的 肌肤柔滑无比,那是你的想法;你感到和我谈话最愉快,也是你自己的想法;你觉得和 我在一起,可以得到至高无上的男女之欢,也是你自己的想法!” 冷自泉越听越不懂,他放下了照相机:“宝狐,你不是认真地想要说明甚么吧?” 宝狐略一蹙眉:“是,我是很认真地想说明甚么!” 冷自泉道:“那你至少用我听得懂的话说!” 宝狐侧头想了一想:“我的意思是,我在你的心目中是那样美好,那全然是由于我 知道你心目中,你思想中理想的女人是怎样的缘故!” 冷自泉笑了起来:“我还是不懂!” 宝狐哼了一声:“本来,我这样做的目的,是为了利用你,利用你来掩护我。可是 ,谁知道你的爱情是那么深,那么真挚,我竟被你感动了!” 宝狐说到这,略顿一顿,现出一个近乎自嘲的笑容来:“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,著 名的邪恶之灵,竟然会被一个地球人真挚的爱情感动了!这是连我自己也不相信的事, 难怪他们不相信!” 冷自泉过去,轻拧著宝狐的脸颊:“你是著名的邪恶之灵?” 宝狐用她那双深邃无比的大眼睛,望向冷自泉,缓缓地点著头:“是的,你绝不能 想像我是如何凶邪,地球上再凶再坏的人,和我相比,不及万分之一!” 冷自泉呵呵笑了起来,一个劲儿摇头。宝狐叹了一声:“我应该有力量可以使你明 白我究竟是怎样的……但是我做不到,因为你是那么爱我,在你的整个思想中,我是─ ─” 冷自泉不等她讲完,就用嘴唇封住了她的唇。在长长的一吻之后,才接下去道:“ 你是全世界最可爱的一个小女人,我的小女人!” 冷自泉一口气讲到这里,一瓶酒已喝完了。他走动了几步,打开了另一瓶酒,和原 振侠一起呷了一口。然后,他问原振侠:“刚才我复述宝狐的话,每一个字,都和她当 时所讲的一样。” 原振侠“嗯”地一声:“我并不怀疑这一点。” 冷自泉的样子,看来是一种十分焦急的企盼,他道:“可是这许多年来,我一直不 明白她的那些话是甚么意思。你自称有过许多奇异的经历,你能提供一个我可以接受的 解释吗?” 刚才,原振侠在听他的叙述之际,已经在不断思索著,他的确已经有了一定的概念 。冷自泉这样问,原振侠立时道:“冷先生,这一番话,我的理解是,绝不能用普通的 逻辑、道理来解释!” 冷自泉现出相当兴奋的神情来,作了一个手势:“随便你怎么解释,我听著。” 原振侠道:“首先,宝狐说她来自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,在你的思想概念,你认为 她来自多远?” 冷自泉睁大了大眼睛:“多远?一千里,一万里之外?她明明是中国人,你看到过 她的照片,会从哪里来?南至海南岛,北至大戈壁,至于尽头了吧?” 原振侠大摇其头:“她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,她的样子如何,是你想出来的,你 心目之中最美丽的少女是中国少女,她就是中国少女。如果你心目之中,最美丽的少女 是北欧姑娘,她就是金发碧眼的了!” 冷自泉有点恼怒,陡然站了起来,“你在开甚么玩笑?” 他在说了一句之后,怒意消失,又道:“不过……你的话……和宝狐的话是一样的 ,一样令人难懂!” 原振侠真怕他一怒之下,不让自己再讲下去,所以不由自主,缩了缩了身子。等冷 自泉又坐了下来,他才继续道:“冷先生,宝狐说得对,她是不存在的。她只是你想出 来的,一个完全合乎你理想的女人!” 冷自泉这次真正发怒了,叱道:“胡说!” 原振侠站了起来,作著手势:“你听我分析下去,好不好?是你自己要问我的意见 的!” 冷自泉幸然道:“我再也没有听到比你的意见更荒谬的意见过!” 原振侠沉声道:“别忘记,那正是宝狐的意见!” 这句话的力量十分大,令得冷自泉镇定了下来,他不由自主地喘著气,转过头去, 不看原振侠。原振侠想了一想:“有一句话,叫‘幻由心生’,你当然明白其中的意思 ?” 冷自泉斩钉截铁地回答:“她不是幻觉,是实实在在的存在!” 原振侠道:“对,存在于你的思想之中!” 冷自泉道:“胡说,我能看到她,摸到她,她是实实在在的存在!” 原振侠问:“那为甚么只有你一个人看得到她呢?” 冷自泉怔了一怔,原振侠的问题,令得他一时之间,无法回答。但是那只是极其短 暂的一怔,接著,他就哈哈大笑了起来:“不止我一个人见过她,义庄的那两个男女流 氓,也曾见过她!” 这一下,轮到原振侠无话可说了。他呆了片刻,才道:“你还未曾把事情的经过全 说出来,我只知道了一半,或许现在来听我的意见太早了。请你再继续讲下去,我的意 见会比较成熟些。” 冷自泉摇头:“不,我先听你的意见。” 原振侠来回踱了几步,才站定了身子,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道:“首先,我肯定她来 自很远很远的地方。‘很远’的意思,和我们平时想像的不同,真是很远,远到了根本 不在地球上,是远离地球的另一个星体!” 冷自泉先是一怔,但随即现出一种不屑的神情来。同时,自鼻子中发出“哼”的一 声,表示不信。 原振侠平心静气地道:“你难道没有注意到,她在说话之中,一再使用了‘地球人 ’这个词?” 冷自泉道:“我本来就是地球人!” 原振侠回答:“是啊,我们之间的对话,谁会用到这种说法?” 冷自泉默然,原振侠又道:“她说你是她遇到的第一个地球人,我根据她出现时的 情形,有一个设想。她,根本只是一组……一组电波,或类似的一种形式,我们还无法 确知,就用‘一组电波’来作为代表好了。” 冷自泉睁大了眼,怒视著原振侠。 原振侠自顾自说下去:“一组电波,从遥远的星空,来到了地球,降落在你家的花 园之中。人的感觉迟钝,根本不知道有这样的一组电波来了,但是狗的感觉比人敏锐得 多,它们感觉得到了。你所养的狗都感觉到了,但由于这是它们从未有过的一种感觉, 所以它们全都吓得不敢动,不敢叫。只有那只叫哑哑的沙皮狗,最勇敢、最异于别的狗 ,它凭自己的感觉,知道发生了甚么事,所以就狂吠起来!” 冷自泉瞪著眼,原振侠的分析,显然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。 原振侠又道:“它甚至知道那组电波在甚么地方,所以一直追了过去,那时,你跟 在后面。当时,那组电波──我必须解释一下的是,那组电波只不过是我的称呼,实际 上,它根本是一种生命的形式,一种没有形体,只有思想存在的生命形式,那是一种极 高级的生命形式!” 冷自泉的神情之中,充满了疑惑。显然,他和世界隔绝得太久了,“没有形体的生 命形式”,这是连普通稍具想像力的中学生,都可以接受的一种说法,但是他显然完全 不了解。 原振侠又花了一些功夫,向他解释这种生命形式存在的可能性──当然,原振侠的 解释,也只不过是幻想式的一种假设。 冷自泉总算接受了原振侠的说法,“嗯”地一声:“请你再解释下去!” 原振侠的语气强有力:“当时,这个生命才来到地球,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才好。他 未曾和地球人接触过,但是他一见你之后,就知道地球人的生命形式十分落后,十分容 易控制。他先要令你喜欢他,于是,他就影响了你的思想,使你看到了一个美女,一个 美丽得你一见就倾心的美女!” 冷自泉闷哼了一声,低声斥道:“荒谬!” 原振侠不理会他的指斥:“他既然能有力量影响你的脑部活动,使你看到他,自然 也有能力使你听到他的话,使你感到他的存在,使你以为真有那样一个美女,和你情投 意合!” 冷自泉仍然喃喃地道:“荒谬!荒谬!” 原振侠很沉著:“当然,一切全由你的脑中产生的印象,所以,这个女人在各方面 给你快乐,是无与伦比的。一切都符合你的要求,他使你的脑中,产生了一个完美的形 象!” 冷自泉“哈哈”笑了起来:“听起来很有趣,但是,我自己的感受,我岂有不知道 的!” 原振侠道:“任何人的任何感受,都是由这个人的脑部活动来决定的!” 冷自泉用力一挥手:“对不起,你的假设,十分新奇有趣,但是我却没有法子接受 。如果说,宝狐根本是不存在的,或者说,只是存在于我的脑部活动,存在于我的思想 之中,那么,我怎么拍到她的照片?” 原振侠沉默了片刻:“那或许是他有某种力量,可以使一个形象,发出一种光,或 者有一种刺激感光剂的力量,使形象留下来!” 冷自泉又问:“那么,何以人人一看到相片,都惊于她的美丽?” 原振侠立时道:“那倒容易解释了,你心目中理想的女人,当然是一个美女!” 冷自泉大摇其头,原振侠有点无可奈何:“以后的事情如何发展?我在知道了全部 事情之后,或者可以作进一步的分析!” 冷自泉沉默了下来,默默地喝著酒,口中喃喃地叫著:“宝狐!宝狐!” 他开始的时候,叫得很低声,声音之中,充满了怀念、爱恋和哀伤。突然之间,他 大声叫了起来:“宝狐!” 冷自泉陡然大声叫了起来:“宝狐!” 他忽然大叫,是因为他在照相机的观景器中,看出了宝狐的神情,突然变得极其惊 恐。他立时放下照相机,宝狐抬头望向上,声音听来有点尖利:“他们又来了!” 冷自泉忙道:“我应该怎么做?” 宝狐投进他的怀中:“抱著我,用你的全副心意保护我!” 冷自泉紧拥著她:“你是我的,是我的,谁也不能把你抢走!” 当他毫不犹豫,准备用自己的生命,来保护宝狐,留宝狐在他身边之际,突然,房 间之中充满了强光。强光是从窗子中射进来的,窗子有厚厚的窗帘遮蔽著,可是强烈的 光芒,还是透了进来。 那种光芒是如此之强烈,以致刹那之间,冷自泉几乎甚么也看不到。他双手紧抱著 宝狐,所以只好尽量眯起眼来,对抗那种强光。 冷自泉感到,在自己怀中的宝狐,不断在发著抖,而且,在强烈的光芒之中,好像 有两个人影,突然出现在房间之中。那是一种十分朦胧的感觉,冷自泉根本在强光下, 不可能看到甚么,那两个人的身子,看来十分飘忽,只是闪忽的人影。 接著,便是一连串古怪、尖锐得难以形容的声音。那些声音,像是利刀一样,锉刮 著每一根神经,令人产生一种极不舒服之感。 冷自泉竭力使自己甚么都不想,只想一点:我不能没有宝狐,我爱宝狐,她给了我 那么大的快乐,不论发生甚么事,我一定要她,我能为她做任何事。不论所有的人看我 是多么笨、多么傻,只有我自己才知道,宝狐给了我多大的快乐!快乐是无价的,除了 她,我甚么也不要,甚么也不要! 冷自泉的身子,也因为激动,在剧烈地发著抖。他知道这时候,他努力去想要如何 保护宝狐,是极其重要的,可以帮助宝狐度过难关。 突然之间,刺耳的声音,静了下来。冷自泉大喜过望,以为危机又过去了,但也就 在这时,他听到宝狐的声音:“好了,既然是这样,我认为我们的对话,该让他听得懂 !” 宝狐的声音,听来像是从另一个地方传过来的一样,那令得冷自泉吓了一大跳。他 连忙低头去看他怀中的宝狐,可是光线太强烈,他根本无法看得清。但由于在感觉上, 宝狐在他的怀中,不但他紧紧抱著她,她也紧抱著他,宝狐还在,这令得他放心了些。 在宝狐说了那句话之后,他立时又听到了一个十分冷酷的声音:“有这个必要吗? ” 宝狐的声音很沉著:“你们也可以肯定,他会毫无疑问,用他的生命来保护我,他 有这个权利!” 那冷酷的声音道:“好,反正对事实,不会再有改变。你要跟我们回去,接受制裁 !” 冷自泉听到这里,陡地大叫起来:“不!” 那冷酷的声音立时道:“冷先生,你心目中的美女,是一个邪恶之灵,他所犯的罪 恶,地球上所有的恶人加起来也比不上。我们一直在追踪他,他也一直在逃,现在,一 定要把他带回去!” 冷自泉又惊又怒:“有我在,休想!” 宝狐低叹了一声:“现在你们相信,地球人真是有爱情的了!” 那冷酷的声音道:“爱情是地球人崇高的感情,但是我们不相信,像你这样的邪恶 之灵,也能欣赏地球人这种崇高的感情!” 宝狐再低叹,她的叹息声,听来是那样凄迷、遥远而不可捉摸,令得听到的人,心 直向下沉。然后,她道:“这说明你们,还不知道爱情的力量有多么大。我本来也不相 信,甚至为我自己的行为而感到奇怪。但是,我领略到了爱情能给生命的快乐,我也在 享受著地球人,他对我的爱情!” 冷酷的声音原来不止一个,冷自泉同时听到了两下表示不信的乾笑声。宝狐又道: “我到地球已经很久了,你们对我的破坏力,不应该有怀疑,对不对?可是我一点也没 有行动,这和我的邪恶是很不调和的,是不是?我竟然没有发挥我的力量,来造成大破 坏!” 在宝狐的这番话之后,那两个声音沉默了片刻。冷自泉把宝狐搂得更紧,道:“宝 狐,别对他们讲那么多。运用你的力量,加上我的力量,把他们赶走!我们可以有无数 的快乐日子!” 冷自泉感到宝狐润湿的、灼热的唇,在他唇上亲了一下。宝狐的声音是如此伤感: “没有用了,这次他们动员的力量太强。本来,我以为我们如果有强大的电源,或许还 可以对抗,但那是我想错了,再强大的电源也没有用,我逃不了!” 冷自泉急得全身发抖:“宝狐,你是在吓我,在吓我!你不会离开我的,不会── ” 宝狐的声音听来更令人心酸:“你好好保重,一定要,因为我总有一天,会回来看 你的!本来,我是一定要被消灭的,但是我相信,你对我的爱,使我有了改变,也可以 使他们知道,我不再是邪恶之灵,那样,我就有机会再和你在一起。你记著,我会回来 的,尽我一切力量回到你身边!” 宝狐的话还没有说完,冷自泉已陡然叫了起来:“你在胡说甚么?我一天也不离开 你,一天,一秒也不离开你!你是我的,你──” 他才讲到这里,那冷酷的声音就打断了他的话:“冷先生,如果他真的不再是那么 邪恶,一切真如他所说,我们会考虑他的悔改!” 冷自泉吼叫了起来:“你们是甚么东西,有甚么资格把她带走?” 那两个声音同时叹了一声:“很难向你说明白,他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──” 冷自泉从来也没有那么激动过,他陡然骂了起来:“放你的狗屁!” 可是那声音继续著:“他逃到哪里,哪里就引起灾殃,他不知做了多少坏事!我们 也很惊讶,他没有在地球上引起灾殃──” 冷自泉大叫著:“胡说!胡说!胡说──” 他陡然停了下来──令得他陡然停了下来的原因是,突然之间,强光消失了,眼前 变得一片黑暗,黑得那么浓,那么厚,令得他无法看到任何东西。而更令得他遍体生寒 ,整个人像是跌进了冰窖之中一样的是,他在那一刹间,突然变成了自己的双臂,紧紧 地抱住了他自己! 本来在他怀中,在微微发抖、香馥柔软的宝狐的身体,突然不见了! 冷自泉霍地站了起来,双手摸索著,叫著!由于眼前是这样的黑暗,而他的心中, 又是那样慌张和惊恐,他步履不稳,跌跌撞撞,不知碰倒了多少陈设。他的摸索,并没 有使他碰到宝狐,他的叫声,也没有回答。 他全然无法记忆他这样子过了多久。直到他双手乱抓乱摸,把丝绒窗帘扯了下来, 外面微弱的星月光芒,映了进来,他才可以看见房中的情形──房间中乱成了一团,除 了他之外,并没有人在,宝狐不见了! 宝狐不见了!冷自泉抓起一张椅子来,用力向窗子砸去,窗上的玻璃,被砸得粉碎 !有些碎玻璃,溅到了他的脸上,把他的脸割破,流出了血来,但是他全然未曾在意, 只是扑向窗口,继续叫著:“宝狐!宝狐!” 他从窗口攀了出去,在院子中踉跄走著、叫著,整个人像是疯了一样。 那时,他真是陷入疯狂的境地之中。在事后的记忆中,他只记得自己叫著,奔出了 他住的那个院子之后,有很多人围上来,其中还有几个人,企图抓住他,但是全被他推 了开去。 他的气力变得极大,几乎没有人可以制得住他,他疯狂地叫著:“宝狐!宝狐!” 两位冷老爷在接到报告,说“少爷疯了”时,正是他们极高兴的时候。 那天晚上,他们记得那两个异人所说的“三天之后再来”的诺言。和冷自泉见面的 结果,他们更相信妖精迷得冷自泉极深,那两个异人是唯一的希望了。 到了午夜时分,“异人”并没有出现,但是却听到了他们的声音。那两个“异人” 的声音,像是从半空中传来,宏亮而清楚:“所有的人都进屋子去!所有的人都进屋子 去!会有强烈的光芒,最好把眼睛闭起来,会有各种声响,不必惊慌!” 这样的话,重复了两遍,接下来,便是强烈得连眼也睁不开来的强光,和各种尖锐 刺耳的声响。没有人知道强光自何处而来,像是从天上射下来的。 (冷自泉后来调查过,那天晚上,附近百里范围内的人,都看到有一股强光,自天 空中射下来,罩住了冷家的大宅。) (当时,乡人奔走相告,但是没有人知道那是甚么异像。一直过了很久,仍有人在 谈论这件事。) 在十分钟之后,强光消失。两位冷老爷正不知是吉是凶之际,那两个异人的声音又 在耳际响起:“两位,我们已把妖灵带走了!” 两位老人家大喜过望,由于刚才的强光实在太甚,他们要好一会,才能适应眼前的 黑暗。而就在这时,好几个人奔过来报告:“少爷疯了!” 两位老人家急急奔了出去,看到冷自泉披头散发,神情可怖之极,正践踏过一大丛 花。一面四面看著,一面在叫著:“宝狐!宝狐!” 两位老人家呆住了──看冷自泉的情形,和他在一起的那个狐狸精,的确已不在他 的身边了!可是如今,他的情形是如此可怕,神情是如此痛苦,声音是如此嘶哑,他整 个人,像是才从地狱中逃出来的恶鬼一样!那种情形,和狐狸精在他身边之际,他的那 种满足、快乐,简直是两个人! 两位老人家真正呆住了,不知如何才好。冷自泉直奔到他们之前,尖声叫了起来: “现在你们知道,没有了宝狐,我会变得怎样了,是不是?宝狐走了,你们满足了没有 ?” 最后那两句话,他简直是撕心裂肺般叫出来的!他的声音是如此可怕,就像是从地 狱最深处冒出来一样。 当他叫完之后,他的身体再也不能支持他崩溃了的精神,身子一晃,就昏死了过去 。 两位老人家甚么也叫不出来,只是一齐跺著脚,叫道:“医生!医生!快找医生! ” 医生来到之后不久,冷自泉在注射下醒了过来。当他睁开眼来的时候,人人吓了一 大跳。 冷自泉睁开眼来,双眼之中布满了红丝,以致他的整个眼白,看来是鲜红色的。他 才一醒过来,就叫了起来:“宝狐,你们……有没有看见宝狐?”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这个问题,因为从头到尾,就根本没有人见过宝狐! 冷自泉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在抽搐,整个人都在抽搐!痛苦从四面八方挤压他,像是 要把他挤成碎片,才肯干休。 从昏迷中醒过来之后,他就没有讲过一句话,不论他的父亲和叔父对他讲甚么,都 没有回答。他被送到大城市的医院,疗养了好几个月,又被送回来。 自从那晚,他自窗口冲了出来之后,没有人敢进那间房间。所以当他又回到了老家 ,像是行尸走肉一样,走进了那间房间之后,房间中还是原来的样子。 几个月下来,他已经瘦得不成人形,额上青筋暴绽,面色灰暗,身子会不能控制地 发抖。当日那玉树临风,风度翩翩的青年将军,如今看起来,简直就是一个活死人。而 他心中的痛苦,也根本无法形容,他每时每刻,都在想著宝狐,可是宝狐却不在了! 这时,他走进了房间,心情直向下沉,在门口,他闭起了眼睛──和宝狐在一起, 在这间房间之中,曾经有多少欢乐!宝狐银铃一般的笑声,宝狐娇艳的脸庞,宝狐令人 心醉的身体,那样的欢愉,那样的狂热,那样的如在云端的冲击,每一件事,每一个动 作,宝狐的一颦一笑,全都涌上了心头! 可是,宝狐不在了! 他用破碎的声音喃喃叫著:“宝狐!宝狐!” 而就在这时候,他看到了跌在地上的那只照相机。他陡然震动起来,全身像筛糠一 样地发著抖,把那只照相机拾了起来,紧紧抱在怀中,就像是当日拥抱宝狐一样。 然后,他就进了黑房,把照片冲洗了出来。当照片在显影液中,渐渐显露出来之际 ,他发出嚎叫似的声音,再叫著宝狐的名字。 他提著湿淋淋的照片走出黑房,他的父亲和二叔,在他一回来之后就一直跟著他, 他把照片送到两位老人家的面前:“看,这就是宝狐!” 两位老人家在一看之下,也怔住了,立时失声道:“天下竟有那样美丽的女人!” 冷自泉心中一阵又一阵发酸。宝狐消失了之后,他还没有哭过,直到这时,盯著宝 狐的照片,他的泪水像是水缸破了一个洞一样,疾涌了出来! 那是一场天昏地暗的嚎哭,他哭得全身抽搐。他哭得这样伤心,以致在他身边的人 ,全都受了他的感染,连两位老人家,也不禁潸然泪下! 冷自泉讲到这里,两行情泪,已经流了下来。他并不去拭抹眼泪,只是离座而起, 走了几步,打开了一个柜门,按下了一个掣钮。 刹那之间,原振侠也呆住了。客厅中的灯光在一明一暗之后,所有的墙上,全都出 现了宝狐的照片。那是幻灯片投影的效果,看起来,就像是有几十个宝狐,一起在向人 浅笑。 冷自泉又坐了下来:“有了这帧照片──” 原振侠叹道:“真美,你当晚,不是拍了很多照片?怎么只有这一款?” 冷自泉茫然道:“我不明白,只有这一张是洗得出来的。其余的,没有人,只是房 间中的背景!” 原振侠口唇动了一下,但没有说出甚么来。本来他是想说:她根本是不存在的!可 是他的假设,又有一些疑点无法澄清,所以他只好保持沉默。 冷自泉幽幽地长叹了一声。可以想像得到,在宝狐消失了之发,那么长久的悠悠岁 月之中,他不知曾这样叹息了多少次。 他一面叹著,声音也变得极低沉:“自此之后,我活著,就和死了一样,我……” 冷自泉在宝狐消失了之后的日子,是怎么过的,连他自己也有点模糊,一切彷彿全 成了模糊的一片,时间也不知怎么失去了意义。每一件事,每一种声音,任何一种感觉 ,都使他想起宝狐──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女人,和她在一起,那么快乐的时光,一切都 变成了追忆中的事。他感到自己整个人都是空的,空空洞洞,甚么也摸不到,甚么也抓 不住。 他整个人根本已不存在了,存在的,只是他的躯壳,还在活动著。 他的父亲和叔父,用尽了方法想令他快乐。来自世界各地的美貌女子,不断在他身 前晃来晃去,希望吸引他的注意,可是他却连看也懒得看上一眼──没有人可以和宝狐 相比较,没有,根本没有!宝狐是天地间唯一可爱的女人,唯一的! 冷家在政坛上的势力开始瓦解,这其间,曾经经过几场激烈的战争。本来,冷自泉 的军事指挥天才,可以得到发挥,可以令得他的家族,在战争之中得到上风。 可是冷自泉却全然不将这一切放在心上,当他的父亲和叔父,要求他在一场决定生 死存亡的重要战役发表意见的时候,他只是茫然道:“胜败有甚么关系?一个人最重要 的是自己,我连自己都没有了,还理会甚么战役的胜败!” 他二叔怒气冲天,拍著桌子骂:“你这没有出息的东西,为了一个妖精,甚么都不 要了!” 冷自泉仍是茫然:“妖精也好,人也好,她是我生命的一切。没有了她,我再也没 有快乐,一个人连快乐都没有了,还要出息干甚么?” 结果,冷家控制的军队溃败,冷氏家族退出了政坛,烟消云散。不过幸而他们的财 产,大部分保留了下来。冷自泉已被人遗忘了,他在全国各地旅行,希望能再见到宝狐 。 他记得宝狐在消失之前讲的那句话:“记得,我会回来的,我会尽一切的力量,回 到你的身边!” 冷自泉在国内旅行了几年,一无结果,他就离开中国,到了美国。在美国,冷自泉 过的全然是隐居的生活,他不和任何人接触,不参加任何社会活动,甚至于他父叔死了 ,他也没有去参加丧礼。 他在移居美国之前,在沿海的一个城市之中,起了一座“宝氏”义庄。找了一具空 棺,把他第一次见到宝狐时,宝狐所穿的那套月白色衣服,请人缝制了一件一式一样的 ,放在棺中,又把宝狐的照片,放大了放在棺前。 沉闷的日子,对冷自泉来说,只是回忆,他的住所中,布满了宝狐的照片。他曾一 再请最好的雕塑家,根据那张照片,塑造宝狐的像,可是在超过三十个塑像之中,没有 一个是令他满意的。塑像尽管已十分生动,可是比起一蹙眉,一抿唇,就能叫人心花怒 放的宝狐来,却不知相去了多少! 冷自泉不定期地从美国来到义庄。开始的几年,他对于宝狐的诺言,还寄以极大的 希望,可是十年,二十年,三十年,四十年……四十多年过去了,每晚惊醒,希望宝狐 娇媚地倚在身边的梦,不知做了多少万次,冷自泉已经绝望了!而就在这时,一对男女 流氓,却声称看到了宝狐! 冷自泉在听得刘由和十三太保,说他们看到棺材中躺著一个看来是睡著了的美人之 际,他心情的激动,真是难以言喻!他狂喜,呼叫,直奔进了义庄的那间房间之中,推 开了棺盖,可是棺中只是一套衣服,并没有宝狐! 这对于冷自泉来说,实在是再残忍不过的事。经过了那么多年痛苦的折磨,他已经 绝望了,可是却又挑起了新的希望,接著,又再绝望! 人,再痛苦,一生至多死一次,可是如今的情形,对于冷自泉来说,他等于死了两 次──两次忍受著零碎的宰割,流出来的血,没有人可以看得到,只有他自己可以感到 ,体内的血早已流乾了! 泪水在不断涌出来──冷自泉不是有意要哭,对他来说,生命也早已乾瘪了,哪里 还会刻意流泪!泪水是自然而然涌出来的,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,横七竖八地淌著。 坐在他对面的原振侠,默默地望著他,心情也沉重无比。他知道人间有爱情,但是 却再也想不到,人类的爱情,可以深刻到这一地步。 他低声道:“刘由和十三太保……他们看到了宝狐……这是不是……说宝狐……已 经回来了呢?” 冷自泉发出了一下十分乾涩的笑声:“你刚才还说她是不存在的,现在又改变了主 意?” 原振侠的神情十分严肃:“我没有改变主意,我的意思是说,她既然有力量,能通 过影响你的脑部活动,而使你感到她的存在,自然也有力量去影响别人的脑部活动,使 别人感到她的存在!” 原振侠的话才一出口,冷自泉就陡然站了起来,指著原振侠,身子在不由自主发著 抖:“你……是说她……没有忘记她的诺言?她会回来?我还能和她在一起?你……别 戏弄我……我不能再有多少年可活了……我……” 他讲到这里,喉际像是被甚么东西塞住了一样,再也发不出声来,原振侠忙过去扶 住了他。 冷自泉用颤抖的手,拿起酒瓶来,对著瓶口,大口地喝著酒,酒顺著他的口角流了 下来,和他的泪水混在一起。在大口喝了几口酒之后,他才喘著气:“这些年来,只有 酒是我的最好伴侣,我每天都在酒精的麻醉之下。有时酒喝得多了,恍惚之间,像是宝 狐又在我身边!” 原振侠听了,心中陡然一动,想到了一些甚么。 原振侠在那一刹间所想到的概念,还是十分模糊,但是他立即有了进一步的想法。 他挥著手,示意冷自泉不要打断他的话头:“你在喝醉酒的时后,会恍惚觉得宝狐就在 你的身边──” 冷自泉不理会原振侠的示意,立时道:“我知道你想说甚么了,可是我告诉你,幻 觉和实在,完全不同。我知道甚么是宝狐真的在我身边,甚么只是我的想像!” 原振侠沉声道:“宝狐自己也说,她是不存在的,只是她影响了你的思想之后的结 果!” 冷自泉的声音之中,充满了悲哀:“那么,她为甚么不再来影响我?为甚么走了? ” 原振侠也不由自主,叹了一声:“她不是自己愿意走的,是被人带走的!她是一个 邪恶的……罪犯,从她所在的地方逃出来,有人追捕她,把她捉了回去!” 冷自泉痛苦而缓慢地摇著头:“她不是,她不是!” 原振侠实在无话可说──冷自泉有他自己的感受,他曾经和宝狐“在一起”,有过 那么快乐的时光。他的感受,旁人无法替代的,也是无法触摸的,他甚至不能理智地去 判断一切发生的事。 可是原振侠却可以──在听了冷自泉的详细叙述之后,原振侠已经可以把事情,归 纳出一个大致的梗概来。 原振侠的归纳是这样的:在一个遥远的地方(一定是不可测的宇宙的某一个星体, 远离地球),有一种生命形式十分高级的生命存在著。这种生命,已经没有了形体,或 者,他们可以随意脱离形体的束缚,能以思想的形式单独存在。 (这种设想,对地球人的生命来说,也不是不可想像的。道家的“元神”,佛家的 “灵魂”,都是生命脱离了形体之后的一种存在。高级生命重要的是思想,并不是身体 。) 在那个星体上的高级生命,也有善恶之分。其中一个穷凶极恶的,被目为邪恶之灵 的,在和其他生命的斗争中落了败,所以逃了出来。在漫长的逃亡过程之中,到了地球 上。 这个邪恶之灵一逃走,那个星体上,制裁邪恶的力量立即派出人来追捕。宇宙是如 此之浩淼,追捕者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去追寻,终于发现了这个邪恶之灵。 可是这时候,这个邪恶之灵,在地球上遇上了一个地球人。他在初遇地球人之际, 有的是甚么心思,很难猜测,但他既然是邪恶之灵,当然不会安甚么好心。 邪恶之灵在初见地球人之际,立时感到地球人是一种十分容易被控制的生物。他立 时发出影响力,使这个地球人,感到自己是遇到一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人。 (这种影响力,甚至在地球人对地球人之间,也不是不能办到。“催眠术”就是通 过一个脑部活动力较强的人的影响力,对普通人造成影响的结果。而在现实生活中,一 些人受某一恶人的影响,那是最普通不过的事!) 邪恶之灵的原来目的如何,并不重要,可能他想在地球上,引起一场亘古以来未尝 有过的灾难──那并不重要,因为他结果并没有再做甚么。 而他甚么也没有做的原因,是因为那个地球人真挚的爱情,使他感到了极度的震撼 。这个地球人对他爱得那么深切,使他感到了生物的感情,可以达到这一地步,即使他 是邪恶之灵,他也被感动了! 或许,在无限的宇宙中,在其他星体上的各种生命形式,不管多么高级,但是却从 来没有“爱情”这种感情存在?所以邪恶之灵,一接触到了爱情,也变成了完全没有抗 拒的能力。 冷自泉对宝狐的爱意,甚至使得追捕宝狐的力量,遭到了挫败。但后来,由于追捕 的力量强大,邪恶之灵终于被捉了回去。于是,宝狐在冷自泉的思想中消失了! 整件事的经过,用可以解释的假设来看,就是这样子。 宝狐在临走之前,要求用冷自泉可以听得懂的语言来作交谈,是极具深意的。她曾 自称是“狐狸精”,那自然是一个玩笑,但在当时的情形下,她也只有自称是狐狸精, 才能使冷自泉接受她的那许多“法力”。 宝狐的法力,包括可以使人看不见她──她只要不去影响别人的脑部活动,人家便 自然看不到她了;包括了可以自由来去,没有甚么东西可以阻挡她──她根本是没有形 体的一种存在,自然没有甚么东西可以阻挡她;她也可以令人迷路,在原地打转──有 了影响人脑部活动的力量,理论上来说,可以做任何事;她也可以忽然之间,产生强风 ,那或许是她有聚集某种能量的力量。 这一切,也都可以作出假设来解释。 宝狐说过一定要回来,她为甚么不回来呢?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,看冷自泉如今的 情形,他是不是还有生命可以再等下去,真是疑问! 原振侠把他的设想,都讲了出来,冷自泉用心听著,并不表示甚么意见。 等到原振侠讲完,冷自泉才摇著头:“你作这样的分析,是没有意义的事。你不明 白,我根本不管她是甚么来历,是宇宙中的邪恶之灵,或者狐狸精,都没有关系,重要 的是我要她在我身边,我只要我所爱的人,在我身边!”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:“你集中精神的思考,曾帮助过她,你可曾试过集中精神想念 她?” 冷自泉像是听到最可笑的笑话一样,大声笑了起来。可是他的笑声之中,却充满了 悲苦和凄酸:“我可曾想过她?自从她离开之后,每一秒钟,我都在想她!你是想说, 我只要想她,她就会知道?” 原振侠有点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。冷自泉一挥手,伸手在自己的脸上,用力地抹著 ,他看起来神态极疲倦:“我的事情已经讲完了,多少年来,我没有对任何人讲过!” 原振侠喃喃地道:“谢谢你,我听到了一桩人间最美丽的爱情。冷老先生,我坚信 宝狐临走时的那句话,她会再来到你的身边的!” 原振侠的话,讲得如此诚恳,以致冷自泉在刹那之间,双眼之中,又射出了希望的 光辉来。可是随即,他双眼又变得那么灰暗。 原振侠心中在急速地转著念:他已经知道了冷自泉的全部经历,如何才能帮助他呢 ?如何才能使宝狐又回到他的身边呢? 当然,冷自泉是没有法子驾驶著一艘太空船,去作无涯的星际航行,在浩淼无际的 宇宙中,一个一个星球去寻找他所心爱的宝狐。那是不可能的事,地球上的人类,科学 水准低到了只不过使人到达了地球卫星而已,星际飞行,还属于神话! 唯一的方法,就是要宝狐来,宝狐曾经来过,就可以再来! 但是,又有甚么法子可以使宝狐再来呢?看起来,只有等待,但是冷自泉已经等了 四十多年了! 原振侠感到一筹莫展,除了同情和欣赏冷自泉那份深切的爱情之外,他发现自己根 本甚么也帮不了! 冷自泉苦笑著:“她说过,她很怕狗,所以,我一直没有再养狗。她为甚么会怕狗 呢?” 冷自泉听来,完全是自己在问自己。原振侠也答不上这个问题,他顺口道:“也许 ,狗的脑部活动,和她的那种生命形式,有抵触之处?” 冷自泉苦笑了一下:“谁知道,我倒宁愿她是狐狸精,宁愿是……不论她是甚么, 我只要她在我身边,我……我……” 他说到这里,又现出一种扭结的,再也化解不开的痛苦神情来:“我的遭遇,和你